自從我開始和未雪一道用膳，不少人都把我當成了皇上身邊的紅人，有事沒事就要巴結我幾句，更有送禮賄賂的。

這些禮，或有看見喜歡的，我會收下，但是並不會幫忙辦事，久而久之我就落了個只進不出的名聲，也就不再有人賄賂我了。

“聽說今日集曹張大人找你了？”未雪駐足在門前擡頭望著房梁，我雙腿勾住橫梁，掉下頭來。“來了。”

“那你怎麽說？”

“恕不相送，就說了這個。”張大人來找我，是為了自己兒子貪贓之事，他以為若我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，他兒子所受的罪責可能會輕一些，然而他高估了我的分量。

我從不認為這些事，我在未雪面前幫襯了幾句會有用。

她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反應，道：“你倒真有自知之明。”

“我一向有自知之明。”尤其在你面前。

“下來吧，擡頭跟你說話很累。”一向都是別人仰望她，如今要她仰望別人，不習慣是肯定的。

我一個筋鬥翻了下來，站在未雪對面，由於少有與她對視，忽然發現她眼裏有了更多的深沈，讓我更加看不透了。

“你多久沒出宮了？”

“半年了。”從未雪登基開始，我便沒出過宮了，但是我卻感覺像過了一年，興許是日子太過乏味。

“想出去嗎？”

這不廢話嗎？我點頭，若不是職責所在，我早就溜出去了，從容昌公主的護衛到當今皇上的護衛，看來我這輩子都可能是當護衛的命了。

“那以後每月，我給你兩天時間自由安排罷，但是不能夜不歸宮。”難得鐵面皇帝大發慈悲，我趕快謝主隆恩。

“那我今天可以先出去嗎？”得了假，我迫不及待要馬上消耗。

“你呀，就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兒。”

皇上，您一向懂我。未雪還是準了我的假，我腳步輕快，踏出了宮門，想著身後這座千年寂寞的宮殿，就留給她一人去獨守吧。

沒想到半載未見，蘇延還滯留在京城。

我一見他的第一句話便是問：“你怎麽還不走？”

蘇延聽了有些不高興，道：“我舍不得你不行嗎？”

“誰不知道你舍不得是阿杭。”說來，蘇延能堅持半年天天去看杭修，我也感到佩服，竟有些相信他是轉性了。

“隨你怎麽說好了，我對你的一片真心天地可表。”說完蘇延就翻白眼，這話自己也不信吧。

“哎，不說這個了，陪我去喝酒吧。”半年憋在宮裏，一滴酒都不能沾，真是把我想念得緊。

“看來你這半年在宮裏日子很難過啊，酒都沒得喝。”

“是啊，難過得很。”其實以前斯詠未出嫁時，就時常勸我，說女孩子不要總喝酒，最後養成了個酒鬼習性可就沒人要了。

斯詠的話我只聽進去了一半，多數時候還是由著自己喜好來。

“你就不能辭官歸隱嗎？”蘇延不知這其中內情，會問出這樣的話來情有可原，我只說三五年之內怕是辭不了。

什麽時候能尋了個機會，名正言順離拋下這一切，時機尚未到來。

喝完酒，我與蘇延勾肩搭晃悠在街上，引來一幹人註目，本想晃著回謝府，蘇延卻說：“清枝，天已經黑了，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
“也好，改日再敘。”

我喝酒從來不上臉，只要我不說話，沒人能察覺到我喝酒了。

“皇上睡了？”我隨口問了門口的宮女，宮女搖頭表示沒有，我心道不好，該遲一些再回的。

“哎呀，忘了腰帶！清枝，幫我拿一下衣服，我去去就來。”微雨見我回來，將一捧未雪的衣服交到我手上，匆匆沒影兒了。

平時多穩重的人，今兒倒忘東忘西的，也不過才雙十左右的年華。微雨，敢情你也是老了？

我捧著一摞白衣，這是未雪睡覺穿的，穿著跟仙女兒下凡一樣，我見過好幾次。

“微雨？人呢？”未雪在裏面發問了。

“小的這就去看看。”一個宮女聽完忙疾步走出，見我手裏抱著衣服，有些詫異。

“給，衣服。”我將衣服遞給了宮女，卻聽裏面未雪又問：“清枝嗎？進來吧。”

我就不該發出聲音，都怪微雨。

走進房間，看到屏風後面雲煙繚繞，知她是在沐浴，小宮女將衣服放到了屏風內，未雪便吩咐宮人下去，不用候著。

“過來吧。”

我只好往屏風內走去，嘩啦一聲，她從浴桶裏站了起來，拿起棉布開始擦拭身體。

地上有一雙腳朝這邊走來，一步一個水印，我盯著沒擡頭，卻聽她說，“幫我穿衣服吧。”

我這才擡起頭來，這一看，本來不上臉的酒全都上臉了。

拿起輕薄柔滑的白衣，為她批上肩，再系上帶子，我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跳在加速。正在這時，微雨進來，見我在內，把腰帶遞給我便告退了。

“你很緊張啊？”未雪忽然抓住我的手，我停下了系腰帶的動作，糟了被發現了。

“沒有。”我在撒謊，因為我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心跳加速。

未雪松開我的手，我卻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，她輕輕笑著自己把帶子系好了，拉著我出了屏風。

來到塌上坐下，我本想給她倒茶，她卻先一步倒了一杯熱茶給我，“你喝酒了，喝點茶去去酒味吧。”

她聞到了？我吸了吸鼻子，自己都聞不到什麽，想必是因為剛才開口說話的原因。

我接過杯子一口就喝完了，好不斯文。

“以後少喝酒。”

“哦。”這人還真是什麽都要管，跟斯詠一樣，不，比斯詠還管得多。

“因為我不喜歡酒味。”

看來，我得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碰酒了，人生又少了一些樂趣。

“皇上，沒什麽事兒的話，我先告退了。”我正要起身，卻被她單手按住了肩膀。“你到底在緊張什麽？”

我也不知道啊，親愛的陛下。

“不準走，今晚就睡這兒吧。”未雪好整以暇地看著我，我明白她只要逆我的意就會心情好。

“這——不太好吧。”於禮不合這個詞語已經失效，再不能用了。

“有什麽不好的？你是怕我會吃了你還是怎麽？”未雪用她深邃的眼睛凝視著我，眼裏的不懷好意顯而易見。

“皇上多慮了。”

“多慮的不是我，是你。”未雪糾正我，倒叫我不知如何答了。

待雙雙躺下後，未雪道：“給我講講你今天都哪兒去了吧！”

“還能去哪兒，也就京城四處走走。”再想去遠一點的地方，時間也不夠。

“如果有機會我會帶你去更遠的地方，但你不能一個人去。”

“好。”我能說什麽，反正你是皇上，你說了算。

夜色雖深，我卻越來越清醒，未雪就像個警鐘，無論何時只要和她在一起，我都覺得心弦繃緊，即使睡覺也不能像往日那樣安穩。

“你到底在緊張什麽？”這是今晚未雪第三次問了。

即便在黑夜裏，她依然能感覺到我的清醒和不放松，如此敏銳，令我覺得更緊張。

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龐，那雙手的主人說：“好好睡吧。”耳邊感受到一陣熱氣，伴隨著清幽的香氣，我很快就睡著了。

沒有端的，寅時我又醒了，睜開眼睛，很快又變得很清醒，旁邊的人應當在熟睡，我盯了好久，試圖從夜色深沈中描繪出她的輪廓。

“怎麽又醒了？”未雪還是很敏銳，很快就發現了我在看著她，也難怪當初我半夜溜出去回來，她輕易就能發覺。

“我——”

“我長年養成了淺睡的習慣，改不了，但那是因為曾經顛沛流離，隨時擔心會死在夢裏，可你，我就不懂了。”是啊，未雪以為我一生順風順水，沒有經歷過太大坎坷，心胸也寬大，怎會睡眠不穩。

這叫我如何回答，我總不能說都是因為皇上你吧。

“都過去這麽多年了，為什麽還老惦記著。”所以連個好覺也沒有。

“不是惦記，是本能。”

這話一出，我心卻涼了，原來萬千宮闕，高墻萬丈也擋不了人心的空缺。

“那就沒什麽辦法了嗎？”我是希望未雪好的，這並不需要理由。

她不再說話，夜更寂靜了，仿佛能聽見雪幔沈思的聲音。

正待我翻身打算繼續睡時，身上忽然搭過來一只手，未雪抱住我，輕輕呢喃：“這樣就可以了。”

剎那，渾身都不對勁了，不是沒被人抱著睡過，是那份來自未雪內心深處的孤寂叫我難以安穩。

風颯颯起帷幔，聽風吹雨，簌簌落成了小雪，我是看著天光漸亮、穿透重簾的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今天兩更吧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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